江南好,写于乙巳仲秋之初十夜

傍晚,刚忙完早餐店里的琐事,便接到社区电话,邀我和妻去南浦路。

若把这座位于长江南岸的明珠比做湖北的“香港”,那么南浦路便是她的“旺角”了 理容,更衣,心扑腾扑腾地跳着。

出了门,一边走,一边回想着刚刚与社区领导的对话——我说:可不要让敝人上台发言呐,领导连说不会不会。

尽管如此,我还是不得不防,因为前不久去参加活动,就硬被他们拉上台讲了话的。

赶紧在脑子里酝酿台词。台词太长怕记不住,只能构思一段简短的。

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路,一边在心里反刍着这简短的台词。

然而,即便这简短的台词,演习起来也是丢三落四。

还没背熟,不知不觉却来到了集结地点。抬眼一望,除了社区和街道干部,连区委书记也早早赶到了。

原来,大众的黄金假期,不单是我的油条店的旺季,也是政府部门最紧张忙碌的时刻。

还没定下神来,书记冷不丁伸出手,与我握了一下。

我借口去街头拍照,仓惶地逃离。 然而,脑子里还在回放着刚才的那一握——知县的手与油条师傅的手,仿佛穿越了一千年的时空,叠在了一起。

记得那次,作协主席来敝人的小店登门探望,临走时衣角上沾满了面粉。

也不知今天书记回去之后,手上沾染的油条味会不会绕梁三日。

后来,这些人民公仆们带头沿街拾垃圾去了,而我,则徜徉于南浦路的人海之中。

只见整条夜市,到处摩肩接踵、沸反盈天。

令人惊奇的是,连路中间的行车道上,竟然也密匝匝排满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四条地摊长蛇阵。

如今的南浦夜市,吸引来了超两百个摊贩,养活了两百多个家庭,也绘就了一幅百姓安居乐业的清明上河图。

政府推出了一个破天荒的创举:白日通车,晚间封闭摆摊。

除了收取每天三元的卫生费,绝不再向摊主收取任何费用,采取无为而治,让利于民,让一方百姓休养生息。

这是一座像淄博一样有容且有温度的小城。

在前不久举办的鄂州银河左岸音乐节上,市政府掏家底式地宠爱外地乐迷,而在这条南浦路上,人民公仆们则掏心窝式地服务本地百姓。

卅年之前,我常常骑着自行车,从家里出发,沿着百里樊溪,骑行六十里路,进了城,拐到南浦路,穿过熙熙攘攘的地摊集市,挤进与南浦路垂直的明堂路,但见沿街书肆鳞次栉比,人满为患。

蹭至书肆打烊,我才骑着车荷月而归,常常一不小心栽进黑坑里去……

那时南浦路对我的吸引力,不亚于当年商贾云集的汉正街。

如今,三十多年过去了,大武汉的汉正街已然死去,而家乡的南浦路却依然顽强地活着。

也许,南浦路是有魂灵的,有了坚韧的魂灵的支撑,虽岁月侵蚀而不颓。

立在南浦路上,任晚风轻舐你的面庞,歙动鼻冀,你可以嗅到清蒸武昌鱼的诱人香气里,杂糅着两千年吴风,三千年楚韵和远古的鄂国的消息。

作为全天下最小的城池,谁能想到,这里曾是兵家必争之地,群雄逐鹿之所,并成就了三朝古都——鄂人曾在此立国,楚人曾在此封王,吴人曾在此称帝。

远古时期,这里还是水中活化石中华鼍的故乡,由此,小小鄂州也成为了湖北之简称“鄂”字的来源之所。

鄂州因水而灵,而南浦路的魂灵也得益于水的滋养。她北饮长江,南啜长湖,只因吸纳了水之灵气,这条贯穿小城南北的路便夯筑起了整座城阙的魂灵和文脉,犹如一棵参天大树,沿途开枝散叶,串联起了一朵朵文化之灵葩。

南浦路最北端的长江之滨,曾有两座香火鼎盛的庙宇,一曰傩神祠,二曰三闾大夫庙,皆为鄂州先民为纪念屈子而设。

两千多年前,屈子行吟至此,曾留下“乘鄂渚而反顾”,“哀民生之多艰”的不朽诗篇,令鄂州儿女自发地对这位以身殉国、体恤民情的爱国诗人世代感念。

然历经岁月冲刷,如今两座庙宇均颓废不再,不过,在傩神祠原址之上,却耸立起了一座“新民街小学”,自兹屈子不死,反将瓜瓞绵绵。

沿着南浦路南行,于路西不远处,拱立着一座雄伟的城门,鄂州百姓尊称之为“庾楼”。

东晋时期,庾亮主政武昌(鄂州旧称“武昌”)时,一个秋夜,作为庾亮部属的王羲之正与一众雅士对月夜咏,忽闻庾公木屐之声,急欲起身回避,却被庾公拦住,并邀大家共坐赏月,同吟诗章。

庾公打破阶层壁垒,上下同乐的名士风度,无疑也给整个官场注入了一股亲民之风,此一佳话迅速在民间传扬开来。到了唐代,诗仙李白登临庾楼,感庾公事,乘兴吟哦,留下“清景南楼夜,风流在武昌”的名句,更是将庾公的亲民之风千古传唱。

沿着南浦路继续南行,位于路之西侧,有一所“明塘小学”。

与新民街小学一样,这所学堂也有着深远的文化渊源。一千七百多年前,庾亮崇文重教,大兴学宫。

至宋,学宫迁至今明塘小学校址。在鄂州民间,学宫俗称“儒学”,这也就是今日鄂州之“儒学巷”和“儒学社区”之来历。

学宫内有一座主体建筑名曰“明伦堂”,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学宫原址上建小学,便定名为“明塘小学”,以传承千年学宫弘文兴国之理念。

再沿南浦路南行,位于明塘小学斜对面,亦即南浦路东侧,矗一巍峨古塔,名曰“文星塔”。从始建时起,距今已480余年。

此塔为明代知县携教谕主持建造,特将其址定于学宫之旁,以激励莘莘学子发奋读书、步步升高。

至清代,塔渐颓败,知县熊登带头捐俸重建。

许是巧合,许是鄂州官民的虔诚感动了上天,当塔建至二层时,鄂州竟然接连有两名生员高中进士。

如今,古老的文星塔前又添新路,与南浦路垂直,并寓意满满地名之曰“文星大道”。

南浦路的最南端便是洋澜湖了。此湖旧时又称“长湖”,亦名“南浦”。

东晋年间,庾亮的前任陶侃主政武昌,始于洋澜湖畔遍植柳树。

其间,有一都尉将柳树偷植于自家门前,却被刚直不阿的陶侃劝还。

陶侃这一正风肃纪、廉政爱民的佳话也在鄂州民间世代流传,人们还将湖畔之柳亲切地叫做“官柳”,这也是今日鄂州“官柳”地名之来由。

说起陶侃,国人也许并不熟知,然而说起陶渊明,天下无人不晓。陶侃,乃陶渊明之曾祖也。

除曾祖陶侃,祖父陶茂也曾主政鄂州。

至元末明初,洋澜湖畔出现了一位与向往田园生活的陶渊明非常相似的名士,名唤“丁鹤年”。其父也曾主政鄂州,不过他却毕生拒绝为官。

他曾创办“鹤年堂“,悬壶济世,普度众生。

至晚年,丁鹤年归隐洋澜湖畔,寄情山水。他为家乡的这片母亲湖写下的“日暮莲歌动南浦,女郎双桨荡舟来”和“南浦幽栖地,当门罨画开”,成为了脍炙人口的名句,也给今日之南浦路增添了一张镶金镀银的文化名片。

而他的淡泊名利、思亲恤民的文人风骨也影响着家乡后世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,也包括敝人。

常有人问我:“为何你每日总有涌泉一般源源不断的文思?”

我说,敝人出门便是文星大道,左转便是文星塔,眼前的南浦路又如一棵参天大树,串起了整座小城的文脉。

而我,是一只蛰伏在地底的小小蜩蝉,用五年时间贪婪地吮吸树根的汁液,然后破土而出,用五天时间拼命地歌唱,歌唱脚下的这片土地。

还有人问:“为何每次看你的文字会流泪呢?”

我说: “因为,每次敝人都是流着泪写的。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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