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人的某一种奇怪的习惯背后,一定有着一个奇怪的故事。
我开了一间早餐店,我负责卖油条,妻负责卖豆腐脑。
偶尔,妻也会见缝插针地帮我拨一拨油条,而我也会不失时机地帮妻打一打豆腐脑。
我每次帮妻打豆腐脑都行云流水、干脆利索,取碗、装碗、加糖、放勺、封口、装袋,一气呵成,绝不磨叽。
而妻每次打豆腐脑,则会费尽口舌。
打之前,她必先问客人,用碗还是用杯?现吃还是打包?甜味还是原味?是很甜、正常甜、微甜还是微微甜?……
起初,我颇为不解,有时实在听不下去了,便会揶揄道:“等你全部问完,人家该吃晚饭了啵。”
究其实,六年之前,我们刚开始卖豆腐脑的时候,记得妻并不曾如此啰唆。
我暗忖,之所以形成这种怪诞的习惯,莫非是心里有过什么难言之阴影?
正如一个离谱且奇葩的校规背后,一定有一个受伤的校长一样。
果不其然。 今早,正是早高峰的时候,店门口围了一大圈客人。
人一多,难免会出现一两个奇奇怪怪的客人,正如电脑程序一多,难免会混进万分之一的那么一种病毒来一样。
我们老两口已经年过半百,大脑内存已然不足,而妻每到紧要关头,更是个容易宕机之人。
忙不过来的时候,我们索性把刚做好的热豆浆和零钱全都放在门口的长条桌上,采取乌托邦式的自助模式,任由客人自取豆浆,自己算账,自己付款,自己找零。
言归正传。这时,有一个爹爹(即普通话里的“爷爷”)送孙子上学,要一杯豆浆。
他让孙子在长条桌上取了一杯,付了款,匆匆离去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这个爹爹忽然又牵着孙子折返回来,手里提着那杯喝了一大半的豆浆,劈头盖脸地质问妻说:“你这人怎么这样做生意呢?
把一杯冰豆浆给我伢!这小的伢,喝冰的怎么要得!
妻这辈子虽说在我面前铁齿铜牙,但在外人面前简直笨嘴笨舌,更甭说吵架了,偶遇顾客扯皮,她的头脑瞬间一片空白。
妻刚开口说:“应该是热的呀,早上做的……”
然而,不容妻解释,对方便噼里叭啦打断了她:“热什么热!像冰铁一样冷!……”
我和妻在这条烟火小巷里开了数十载苍蝇小店,接待的客人绝大部分都是通情达理甚至温和谦恭的。
但总免不了遭逢那么一两个不同寻常的客人——他似乎不是来早餐店买早点的,而是来“解压馆”倾倒莫名心火的,他若说你的东西不好,一定会用最夸张的语气和最锋利的言辞,把这东西批削得体无完肤,恨不得将其掷于地下,再狠狠地踹上一脚才解气。
这一刻,呈现于你眼前的,仿佛是一面魔镜,将人性展演得淋漓尽致,而这嘈嘈切切的市井犹如纷纷扰扰的网络,是距离人性最近的地方。
这时,我眼见着妻赔笑着又免费送给爹爹一杯豆浆,他这才领着孙子昂首挺胸,扬长而去。 有诸葛亮,必有庞统。
说来也巧,紧接着,又来了一个婆婆(即普通话里的“奶奶”)送孙子上学。
这位高高瘦瘦的婆婆把电动车刹在店门口的街沿上,将两条大长腿叉开撑着地,并不下来,只是隔着十来米远,扯开大嗓门满脸挤笑地冲妻嚷道:“快快快!送一杯豆浆过来!马上要迟到了!”
越是这种满脸挤笑又兼大嗓门的主,越是笑面虎,万万怠慢不得。
妻撂下门口的一众食客,薅起长条桌上的一杯豆浆便送了过去。
刚返回店子,电动车上的那个大嗓门又嚷嚷起来: “哎哟!这么烫!这要是把我伢烫着了么办!你应该把豆浆晾冷了再卖嘛!——有没有冷一点的?”
妻愣了一下,说:“喏,刚刚有个爹爹送孙子上学,也给孙子买了一杯,他还嫌冷了……”
那婆婆听不进一个字,自顾自地嚷嚷: “哎哟!太烫了!来来来,我教你,你帮我拿去把它放在冷水里多冰一下……”
门囗的客人越候越多, 妻忙得晕头转向。
我赶紧丢下手里的擀油条面的活计,跑了出去,赔笑着拿过婆婆手里的那杯”烫”豆浆,冲进店子里间,手忙脚乱地打了一桶自来水,将那杯豆浆小心翼翼地浮在水里……
折腾良久,总算把这个大嗓门的婆婆打发走了。
望着她骑着电动车的高高瘦瘦的身影终于渐渐远去,越变越小,直至小如斗筲,我才长舒了一口气。
我和妻继续忙活。 我一边把手里的“油炸鬼”狠狠地扔进滚烫的油锅,一边竖起耳朵留心门口的客人。
这时,又有人来买豆浆了!
妻警惕地问:“要甜的,还是原味的?” 那人说,要甜的。
妻又问:“要热的还是冷的?” 那人说,要热的。
“要烫的还是温的呢?” 那人答曰,要温的。
妻进一步追问: “那么,要常温的,还是要36.5度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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